水磨是怎样铸成的
时间: 2024-03-24 09:48:46 | 作者: 爱游戏注册网址
这个满含深情与期许的名字,是刘宏葆起的,它指的是水磨镇新建的包括福利中心、卫生院和幼儿园在内的建筑群。但援建工作组组员梁品超用一句玩笑,就把这一个名字“解构”掉了。
工作组实施项目管理制,每个成员都会分到项目。来自佛山市财政局的梁品超本来只负责援建基金管理,确保专款专用,但在“一个人掰成几个使”的工作氛围中,他必须承担更多。他接下的第一个“硬仗”是水磨中学。
按计划本该今年2月开工的水磨中学,因为征地拆迁等“特别实际的困难”,拖到3月才进场。完工期限早已确定,且无法更改:广东省向教育部承诺,所有援建中小学校都将在9月1日开学前完工,确保复课。
在高强度的工作中,终于有一天,梁品超忍不住了,拉着刘宏葆说:“方舟那边,福利院快修好了,干脆也别福利了,直接改成疯人院,我们先住进去,都快被逼疯了!”
梁品超承认,自己并非抱怨,只要发泄,其实他知道,组长的压力更大。刘宏葆早就开始严重失眠。他对梁说过,每天3点之前自己根本就睡不着。梁劝他,这样下去可不行,还是得休息好,要不怎么能保证工作状态?
所有的工期都是从8月26日往前倒排的。每天的进度能不能完成?一旦完不成,何时能补上、谁来补上?梁品超始终处于焦虑状态。随着期限逼近,从6月底开始,他发现,自己也失眠了。直到完工,他再没睡好过。这个从不失眠的人,开始体会到跟刘宏葆一样的痛苦。
施工单位已有900余人的庞大队伍在工地,3班倒,24小时施工,人手依然不够。梁品超与施工方紧急协商,从广东再调300人来,直接坐飞机到成都,再用大巴送到水磨。各班组在路上就已安排好,下车放完东西,直接投入施工。
节约时间细化到每一个细节。梁品超要求,负责屋顶的工人不下地,饭菜直接送上去。为此,他自己也爬上屋顶,和工人一同吃饭。
8月23日,基本作业完成,梁品超监督最后一个环节——安装陶瓷壁画,工作至深夜。他到操场的人工草皮上想休息一会儿,结果沉沉睡去,露天躺了4个小时。8月26日完工,他感觉“整个人像突然瘫痪了一样”。
163天,4.2万多平方米建筑面积,加上近2.5万平方米的运动场,援建组在水磨创造了近乎奇迹的施工速度。佛山的一些工程专业技术人员来参观,连声说这样的速度真是太不可思议了,“你们怎么做到的?”
这场硬仗下来,梁品超本以为能轻松一阵,半年内不接新项目。但刘宏葆很快就用“再接再厉”说服了他,让他又接下了景观绿化和体育公园两个项目。刘宏葆用这样一句话勉励梁品超,也是自勉:我们来做好两件事,一是树人,二是树木。
大多数时候,援建队的队员们都穿着统一定制的工作服,天热时是黑底白条的运动衫,天冷时是红黑相间的羽绒服,左胸口上都写着“广东汶川工作组”。只要在镇子上看到这两种颜色,老百姓就明白,“这是佛山来的人”。
从温暖的亚热带地区来到潮湿阴冷的四川盆地,一年多来,援建队员经过的历练,并不是一句线个月的救灾帐篷。刘宏葆至今还记得,每到夜晚,他们都不敢出去。因为驻扎帐篷的山坡下,是一条被废弃的街道,晚上伸手不见五指,一片寂静,连狗叫声都没有。
11月底,随着援建队员的陆续到来,人们搬进了新搭好的板房区,最多的时候,这里住了40多人。
板房区条件艰苦,停电停水是家常便饭,援建队的大多数队员没有经历过地震,有时夜里睡得正香,强烈的余震会把熟睡中的他们摇醒。工程师张东恺还记得,头一次遇上余震,他坐的椅子像是“被人从后面狠狠踹了一脚”,连人带椅子摔出了两米多远。
援建队几乎每辆车都有被滚石砸过的经历,许多车上还留着凹痕。最危险的一次,一块小方桌大小的石头从半山坡飞下,把刘宏葆乘坐的越野车左侧的两扇门都砸扁了,车被巨大的冲力整整推出一米多远。
四川盆地的气候,也是这些广东人很难适应的,尤其到了阴冷潮湿的冬天,穿上三四双袜子,腿脚还冻得瑟瑟发抖。前一周,这里下了两天大雪,气温接近零下10摄氏度。在驻地流传的一个段子是,一个前来视察的当地领导在会上讲话,冻得流鼻涕,他没顾上擦,没两分钟,就从鼻孔里抽出了一条冰棍来。
援建队员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,进行着繁重的工作。他们戏言,自己的工作节奏是“5+2”、“白加黑”,还有人把每天晚上10点的当日工作总结会称为“夜总会”。有几天,刘宏葆喉咙发炎,说不出话来,还是坚持用铅笔在纸上写字,指挥援建工作。
给排水工程师肖丹负责新建水厂项目,她的认真劲儿一上来就把施工方“震”住了。工程打的洞,危险且脏,工人说,这个你不会钻进去检查吧?结果肖丹一猫腰就钻了进去。
年轻秀气的女工程师在工地上展示的是干练的一面,平日里,则有另一副神情。她会满含爱意地聊起儿子,自己来水磨时,儿子1岁半,现在已经两岁了。“来看,我走之前给他照的相,漂亮吧?”
临来援建之前,肖丹让妈妈从湖南老家来把儿子接过去带。那天,她上午离开,外婆带着小孙子下午走的,结果,丈夫晚上下班回来,对着空荡荡的家,竟然哭了一场。
援建工作组组员周霞对儿子有着同样的歉意。儿子才7岁多,她却只能每天见缝插针地打上几个电话。周霞在驻地的房间里,挂满了孩子的照片,曾有人问她原因,她半真半假地说:“怕把儿子的样子忘了。”
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。负责方舟项目组的肖映泽,把才几个月大的女儿送回了老家,一家三口“三地分居”。某天,送工作期满的同事回佛山,大家敞开喝了一次酒,回来的车上,他毫无缘由地大哭起来,一车人竟不知道怎么劝他。然而在期满时,他又选择了留下,因为他要“看着援建的镇子长起来”。
一位从广东过来的施工方工作人员,某天饭后,突然痛哭,连连说:“天啊,这个工程怎么搞得完啊!”但哭完以后,又继续上工地干活去了。
援建队的工作,水磨镇的老百姓都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。专程从佛山到水磨镇来“送爱心”的创意产业园老总邱代伦说过这样一件事:他从都江堰打出租车赶去水磨,司机知道他是广东人,便主动提出车价优惠一半。路上交谈,得知老板来自佛山,下车时,这个家乡是水磨镇的司机死活不肯收钱。这个四川汉子满脸通红地说:“佛山人大老远来帮我们重建家园,我们怎么可以收你们的钱?”
名字和碑文记录着水磨的重生现在,如果你来到水磨镇,依然能清楚看到如蚁群般忙碌的车辆与劳动者。但他们身后的大背景,已是这样一幅景象:
“大夫第”已经重修完毕,这是一座二进四合院。当你推开嵌有狮首门环的近两米宽的大门,绕过楠木制成的影壁,一个“四水倒塘”的天井便映入眼帘。围绕着天井的,是工整的正厅和左右厢房。当阳光照进这座老宅院,那些制作精美的木柱、梁架、斗拱、吊挂,和手工雕刻的、有着蝙蝠与仙鹤图案的木制窗花,会折射出质感幽暗的光芒,仿佛正向人诉说着一段古老醇厚的往事。
以“大夫第”为核心,水磨镇的“禅寿老街”已经基本成型。这条长1公里半的街道,两边都是原汁原味的川西民居,它是世界上第一条羌族风情街,楼上是住宅,楼下是商铺。
在老街的尽头,便是水磨中学7座错落有致的连体教学楼,它们按照“八级抗震,九度设防”的标准建造。除了教学楼、宿舍楼、食堂、篮球场等基本教学和生活设施外,学校第一次配备了学术报告厅、300米塑胶田径运动跑道、室内篮球馆、多功能专业实验室、空气源热泵、多媒体室、音乐室、形体训练室等现代化设施。
在老街的中段,屹立着一座30多米高,融合了羌、藏、汉风格的楼宇,名叫“春风阁”,这将是震后水磨的新地标。在春风阁外的柱子上,刘宏葆仿照唐人王之涣的诗句,写下一副对联——“羌笛何曾怨杨柳,春风吹生新汶川”。
从春风阁望去,眼前是即将完工的8万多平方米的寿溪湖。湖边,具有浓郁羌族风格的文化活动中心“西羌汇”,和有着相同建筑风格的福利院、幼儿园、医院,组成了名为“诺亚方舟”的建筑群。
在湖对面的山上,是投资10亿元的阿坝师专新址。再过一年半,新阿坝师专建成开学,这座岷江边美丽的川中小镇,将成为中国第一个拥有大学的镇子。
不过到当时,这个小镇的建设者们,也将离开这个让他们“又爱又恨”的地方,回到遥远的家乡佛山,重新再回到那种平静的生活里,重新再回到家人的怀抱中。
他们带走的最有纪念意义的物品,只是一年多来陪伴他们的人手一个的杯子。它用佛山的陶瓷工艺烧制而成,杯柄的左边写着“佛山情”,右边写着“水磨画”,中间是一幅黑白色调的以春风阁为主体的新水磨图景。
春风阁的施工方,是刘宏葆从四川当地请来的专业古建筑建造公司。他们的老总方全明,瞒着援建者们,在春风阁里偷偷做了些“手脚”:
在春风阁一层天花板的藻井上,在金黄色花纹中,他让工匠描上了十多个佛山援建者的名字,如果不是特意提醒,然后用高倍的望远镜观察,没有人会发现这个秘密。
在春风阁下,老方还埋了一块石板,石板上刻的碑文,是他亲自写的,记载的是佛山援建队这一年多的故事。
“也许几百年后,这个楼阁会有消失的一天,到当时,如果有人挖出这块石碑,它会告诉那时的人们,在地震后的水磨镇,究竟发生了什么。”方全明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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